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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共3321字，唐宋时期，阅读约需要9分钟
古诗一首话从容
——程颢《秋日偶成》赏析
秋日偶成
（宋）程颢
闲来无事不从容，文人将庭园中的菖蒲缩入案上山水，睡觉东窗日已红。
万物静观皆自得，莳幽石，四时佳兴与人同。
道通天地有形外，侣清泉，思入风云变态中。
富贵不淫贫贱乐，但借一抹青碧。小斋之中，男儿到此是豪雄。
这是一首我十分欣赏与喜爱的七言律诗，幽袅之时，初次阅读时我便对它情有独钟。可这首诗流传并不算广泛，对一盆细草菖蒲，和我们日常见到的那些写景、状物、抒情的古诗并不太一样，倒是有一丝孤清的古意，这首诗偏重于说理，似乎有那么一瞬可以与古人心意相通。汲泉承露养菖蒲，很有几分独特的哲学的含义和思辨的味道。究其原因，古人将这种植物奉为君子，很程度上在于这首诗的作者的特殊身份，没错，他正是北宋那位著名的理学家程颢。一提起宋代理学家，对于多数人来说，首先浮现在脑海中的，仿佛都是这样的面孔和形象：照本宣科的老先生，死板教条的老学究，泥古不化的书呆子，不苟言笑的哲学家，等等。然而，我却相信，读完这首诗以后，你可能会有一些耳目一新的感觉和体会，甚至对他们产生出几分兴趣来也不一定。好，那就让我们静一下心，来逐句品读一下这首诗。
先来看题目：“秋日偶成”。不难理解，这是在秋天里，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诗人因为内心有所触动和感想，才写成的一首诗。在这里，我想稍微费一些笔墨做一点说明。其实，在日常生活中，对于我们多数人来说，往往有很多时候，而且常常是在我们不经意的时候，我们的心中会非常偶然地冒出一些小小的念头和想法，或者是产生一些细微的思想和感受，这是一件很自然也很正常的事情。这些念头想法抑或思想感受，就仿佛是夏日里清风徐来之时池塘水面泛起的层层涟漪，又像是朵朵芙蕖随着微风轻轻地摇曳荡漾一般，特别真实、特别自然，只不过它们往往转瞬即逝，我们一般来不及去觉察关注或者留心在意而已。故而，这一类以“偶成”、“偶得”等词语作为题目的诗词文章，既不同于考场上应试类的作文或对策，也不同于征文活动中那种提前划定范围、确定体裁甚至出好题目的应时应景的诗文，而且和古往今来文人雅士聚在一起即兴写成的作品也不太一样。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一类题材的诗文，看似只是诗人作家在记录平常生活中的点滴感悟，但其中所写的范围却是宽泛到近乎毫无限制。我以为，正是从这一点来看，这一首《秋日偶成》恰好能从某个角度展示出诗人作为一名理学家的那种独特的内心世界，进而反映出其深厚的学识与修养，这首诗也因此显得弥足珍贵。
我们先看第一联：“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开头并不难理解：近来我十分悠闲，以至于没有任何事情让我做起来不是从容不迫的。在这里，诗人先是用一个“闲”字来描述自己的状态。所谓“闲”，就是我们常说的闲适、悠闲。可是，“身闲”易有，“心闲”难得，而诗人却似乎是兼而有之，不信你瞧瞧他接下来的描写，好一个“无事不从容”，短短五个字，便把内心里那种从容不迫，那种没有丝毫的牵挂和任何的阻碍，那种宁静、恬淡、平和、安详，这样的一种心态，简洁明白地总结概括出来，真是令人悠然神往。细读此句，诗人在这里使用了家最为熟悉的双重否定的句式，以此来加强语气。当然，我们也可以平铺直叙地写作 “闲来万事都从容”，但是这样一改，表达的效果就削弱了许多。在这一句诗中，诗人由“闲”自然地引申出“从容”，那么，我们倒是很好奇，他到底有多么“从容”呢？且看他接下来这句：早晨，我一觉醒来，揉揉惺忪的双眼，这时候才发觉东边的窗户已经被高高升起的太阳照成红色的了。哇，让我们看他这一觉酣畅舒服的自然醒，不知让多少失眠的人从心底里好生羡慕！尤其是在现代社会，试问能有多少人可以把生活的烦恼和工作的压力暂时丢到一边，扔掉手机，抛开药物，踏踏实实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呢？这个问题可能还真的不太让人乐观。总体来看这第一联诗句，诗人从一个“闲”字引出“从容”一词，紧接着又从睡觉这个角度，形象具体地描写了那种“从容”的心态，就好像是跟我们在唠家常一般，让我们读者也可以分明感受到他那种怡然自得的从容心境。
下一联：“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请注意，这一联不太容易翻译和理解。首先，这里并不是一组工整严谨的，而且，关键之处在于，诗人为了让诗句符合格律诗里的要求，在这里使用了诗家所常用的倒装手法，所以如果按照原诗给出的顺序，我们并不容易解释得通顺合理，而且网上的一些资料给出的翻译也不够准确和完美。笔者认为，若是把这一联转换成为标准的表述方式，应该是：“万物皆自静观得，四时与人佳兴同”。这样的话，上一句里的“自”，既不是指“自己”，也不是指“自然”，也不能和后面的“得”放到一起理解为“自得”甚至“自得其乐”，这几种解释都说不通。这个“自”字，应该理解为我们常用的“从”的意思，或者用“以”和“用”来翻译都比较合适。而下一句里的“与”字，不是我们常说的“和某人在一起”，而应解释为“带给”、“给予”的意思。这样看来，这一联就可以理解为：对于自然中的万事万物，我们只能以一颗从容的内心去安静地观照觉察，才有可能获得真正的感受与切实的体会；而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一年四季各不相同又轮回变换，但是它们带给我们的那种奇妙美好的感觉兴味却都是一样的。由此可见，诗人在这里仿佛置身物外，变成了自然以外的一个冷静的旁观者，他从处着眼来观察身边万物，写出了自己对于自然的总体的观察和主观的感受，进而形象地描写出内心那种“从容”的心境。
第三联：“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这一句真是精彩之至，颇有道家哲学的味道，其中的深刻涵义绝非一般诗人所能道出，故而让人赞叹不已。先来概解释一下：自然之中那种无形的道，它包含并通达到天地之间各种有形的物体以外；而人们的思想也可以深入到自然风起云涌千变万化的各种形态之中。静观此句，诗人又从抽象和思辨的层面，站在哲理的高度，概括和描绘出他内心那种独特而又深刻的感悟。这种高深的境界，不禁让人联想到儒家的“宁静致远”、道家的“超然物外”、佛家的“明心见性”，这其中的微妙之处难以用文字来具体地言说和形容，但是只有在内心达到那种平淡从容的境界之后，才有可能体会和感悟到几分滋味。所以，我以为，这一联诗句可谓是掷地有声的真知灼见，其间深长的意味十分值得我们反复吟哦体会。我们回头看这首诗中间的这两联，作者先后从外在的感知觉察和内在的理性思考两个层面，分别叙述和概括了“从容”的心境，也给我们读者指示出认识和体悟“从容”的两种不同的路径和方法。
最后一联：“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结尾这句，诗人将目光从对外界的观察和思考又拉回到眼前的现实环境中来。他在这里引用了一句我们家耳熟能详的话语，就是孟子所说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众所周知，这样的丈夫，是一代又一代传统儒家士夫向往和追求的境界。而在这里，诗人是借此名句来进一步描述和说明那种“从容”的心境。“豪”是指豪杰，“雄”是指英雄。在诗人看来，所谓的豪杰和英雄，既不是看你在财产上多么富有，也不是看你在地位上多么高贵，而是指你既能在富贵高贵的时候不改变自己的志向抱负，又能在贫穷低下的时候保持内心的那份从容安乐。诗人以为，只有一个男子汉能够同时做到这两点，那么他才能当之无愧算得上是真正的豪杰和英雄。
到此为止，诗人通过对自身那种“从容”的心境的描述，终于引申到他对于英雄豪杰的独到的见解，这种解释也确实有些颠覆我们平时对于英雄豪杰的认知。在诗人看来，评判一个人是不是英雄豪杰，未必非要看他是否拥有一番立德、立言、立功那样的成就，而只是先来看看他的内心是否有几分平淡和些许从容。而这首诗也是从头到尾都紧扣“从容”二字来写，诗人的那种心境贯注到诗句的始终。可见，“从容”这两个字乃是这首诗的“诗眼”，也是这首诗的主旨和关键。
回头看一下我们当下所处的社会，生活节奏时常紧张，社会风气难免浮躁，铺天盖地的信息让我们有一点目不暇接，迅猛发展的科技让我们有一些无所适从。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来说，可能生活本身都并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情。那么，我希望，你能在奔波辗转的间隙里，偶尔寻得一点空闲安静的时光，一个人坐下来，先做几次深呼吸，然后泡上一杯清茶，静下心来读一读这首古诗。也许，在这喧嚣的尘世里，远隔千年之前那一位诗人所留下的这首诗篇，可以慢慢安抚你内心的躁动，给你带来几分宁静安详和些许的清凉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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